再去太姥山，能见到留有千年宝树年轮的碎片吗？

fudingluntan

　　几多回游览闽东名胜太姥山，“海上仙都”的奇岩、异洞和仙雾，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然而，深深印记在我心中的，却是太姥山上一棵树，尽管这棵千年古树早已倒在了刀斧之下，但在我心中却永远是鲜活的。

　　那是一棵传说中的银杏树，生长在白云寺前、摩宵庵边，那棵树也许太古老了，没有人能说清它的树龄，只好稀里胡涂地说是千年古树。这棵银杏树高大得出奇，树头下几个人手拉手都合不拢围，它耸立在高高的太姥山上，在没有灯塔的远古时代，它就是神奇的航标，出海的航船在遭遇台风大浪快要迷失航向时，在一缕阳光突然照临下，水手们就会看到这棵耸立于远方高山上的宝树，就找到了返港回家的方向，他们都知道，如母亲怀抱一般温馨、安宁的秦川湾就在山下。在渔民与水手们的眼中，太姥山上这棵银杏树，是宝树，是神树，她就是太姥娘娘的化身，千百年来屹立于山巅，以四季长青的执着，祝福着、庇护着山上的青青草木与山下辛苦劳作的人们。

　　树有年轮，年轮是一棵树的生命印记。据说，多年的大树，因为吸纳了太多天地间灵气，也就有了灵性，年轮会记录下周围的一切，只是那年轮如同密码系统，一般人无法破解。这棵千年宝树的年轮，该是何等的精采、丰富与神奇！一定恰似神奇的录影机，留存着太姥山的生动故事；一定如同长卷古籍，完整记录着千百年的历史痕迹。山上层叠的峰岩，嵯峨的怪石，处处展现“太姥无俗石，个个皆神工”的景观，幽深奇妙的洞穴，缭绕如练又变幻莫测的云雾，空谷兰、云雾草、感触树、相思林、五色杜鹃、绿雪芽茶树这些道不尽的奇花异树，山下一马平川上农户的袅袅炊烟与秦屿湾外渔家的点点白帆……这一切，都已刻在了宝树的年轮中。

　　那一回，夜宿太姥山上，夜静更深时，在起伏不休的林涛声中，我似梦非梦，见到了那棵神奇的银杏树，当一轮明月从云团中闪出，把如银的月光洒满山岭时，这棵千年古树突然向我展示着神秘的年轮。就在这一刹那间，我觉得已经破释了年轮的密码，我能够透过古树年轮看到它所记录的意象，一圈又一圈的年轮如同绵长浩瀚的历史长卷，我喜不自胜地翻阅着，往事如潮纷至沓来，令我应接不暇。那一刻，我仿佛穿越了时间隧道，飞到了千百年前太姥山上——

　　从古树的年轮中，我看到了摩宵庵与国兴寺故事：摩宵庵原本是建在山巅上伸手可摩云天之意，后来又因故叫做“莫烧庵”。

　　唐乾符四年，国兴寺开始兴建，以三百八十根巨大的石柱，在太姥山建起了规模惊人的寺庙，从此香火鼎盛，一直延续到几百年后的南宋。那一年，御史杨国显带官兵攻山，火烧国兴寺，杀死了据称是作恶多端的国兴寺住持王奕刚，官军杀红了眼，一路直杀上摩宵庵，认定白云寺、摩宵庵的和尚尼姑与王奕刚是同伙，也要一把火烧了白云寺、摩宵庵。和尚尼姑们一齐跪下，哀求莫烧，见其情可悯，官军最后饶过了，白云寺与摩宵庵才逃过一劫。

　　在白云寺、摩宵庵的和尚尼姑们跪下哀求莫烧几百年后，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白云寺、摩宵庵的和尚尼姑们又一次一齐跪下哀求，这一次哀求的不是莫烧，而是莫砍寺前这棵千年宝树银杏树。

　　那是人民公社时代，山下秦屿公社干部食堂要做饭桌，不知是谁信口说，要是能砍棵大树锯开来做桌面就好了，像摩宵庵前那棵几人合围的银杏树那么大。于是有领导提出要砍了太姥山上那棵千年银杏树来做公社食堂的桌面。有人说这银杏棵是千年宝树，是神树，砍不得。这话没劝住领导，反被骂为是封建迷信，于是再也没有人敢对砍树有异议。

　　当扛斧背锯的一彪人马雄赳赳来到摩宵庵前那棵银杏树下时，眼前的情景让大家着实吃了一惊：只见白云寺、摩宵庵的和尚尼姑们紧紧围着古树跪成一大圈，对着要来砍树的人们合牚哀求，求一声念一句阿弥陀佛，哀求不要砍这棵镇山的宝树。

　　砍树的队伍中有人见到阵势，胆怯地后退了，领头人见状急了，带头冲上去，拉开为首的和尚，干部们一拥而上，驱散了和尚尼姑，于是领头人一声令下，众人开始砍树。

　　和尚尼姑只好含泪跪在一边，口念阿弥陀佛，面对强权，跪求成为最后的招数。千百年前他们曾经跪求莫烧，使山寺逃过一劫，而今他们只能无奈地跪求着，眼睁睁地看着那棵千年宝树轰然倒下。

　　千年银杏树被截成几段，再被锯开，做成了公社干部食堂餐桌的桌面。就在新餐桌做完了，干部们高高兴兴在食堂进行国庆会餐时，怪事出现了，那上山砍树的领头人突然疯了，从此不时在小镇街头胡乱奔走，狂喊些革命的豪言壮语。这让人想起《芙蓉镇》中那个有名的“运动根子”王秋赦，后来发了疯，每天在街上游荡，凄凉地喊着“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成为一个可悲可叹的时代的尾音。

　　在那个林涛起伏的山中之夜，在似梦非梦之间，我眼前一直闪现着关于这棵古树的一幕幕情景。是千年古树的精灵托梦于我，向我展示了那神奇的年轮？抑或是登山时听当地人说起往事，萦绕在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若干年以后，我和文友们结伴到秦屿镇（现在改名为太姥山镇）采风，在装修颇为豪华气派的镇政府食堂用餐时，我特地留意了食堂的餐桌，看到的都是胶合板的新桌子，找不到实木做的旧饭桌的影子。我问镇干部，当年用太姥山上千年银杏树做的餐桌在哪里时，都答曰不知道，许多人甚至没有听说过有这事？毕竟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了，老人皆已退休与调动，现在镇上的干部都是新来的年轻人。几经打听，找到了一位退休的老干部，他依稀记得有这事，据说那几张千年古树做桌面的餐桌，早已损坏了，当年可能作火柴烧了。

　　听到这消息，我很失望，但心有不甘，总觉得那奇特的千年古树做的桌面，不会就这样消失得一点痕迹也不留，也许在旧仓库杂物间里能找到那桌面的碎片吧？我猜想，哪怕是碎片，那千年宝树的年轮肯定也是极其奇特、生动的，如果案头上有一块这样的碎片，那会给人几多关于太姥山的联想啊。应我的请求，当地朋友答应用心找一找。

　　再去太姥山，能见到留有千年宝树年轮的碎片吗？这个美好悬念，一直萦绕在我心头。